潮新闻客户端 周水欣
手中的这本书《与瓦尔泽一起散步》读了几天了。其实这是一本秀气的小书,随时可以看完。我舍不得看完,放在手边,不时打开看几页。带在包包里,上下班的路上,坐在地铁上也会拿出来看。以至于封面有点皱了。
(相关资料图)
我也是非常爱散步、爱在大自然山野间散步的,所以文章中的种种感受特别能体会。能够经常去散步,有好的乡野山涧可以散步,有合适的散步伙伴可以同行——这简直是太完美了,可遇而不可求啊。
每过一段时间,就要去郊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。会给自己各种理由,春天要去赏花啊,梅花季,樱花季,牡丹季,二月兰季,百花季!夏天得去山间避暑啊,还有与夜晚的萤火虫邂逅一下。秋天的每一天都应该行山,那绚烂的树的色彩啊,每一天,都是不一样的。冬天,夜晚若下了雪,早晨我一定披荆斩棘地奔去紫金山天文台,从那里俯瞰整座城市,好像从天际望向人间……
去散步,郊野也好,城市也罢,纯为了风景吗?当然不,风景是借口。散步是可以治病的一剂良药。这个病,是你自己的心病。能不能治好先不说,缓解是一定的。接下来——不是还要继续散步吗。
散步真的很美,“出去走走”这件美丽的事属于每个人。但不是每个人都能体味到自然的魔力。这根慧根有关,更与性情、阅历、年龄有关。能够爱上散步的人,是幸运的。
“安静而谦逊地走自己的路,是一个人能够指望的最可靠的幸福。”每个人都值得尝试至少一次漫长的散步。这是散步爱好者瓦尔泽的心得。“我们回来时不是比出发时更富有吗?今天不是异常美妙吗?”
瑞士。绿色的田野和著名的格林德沃镇与阿尔卑斯山。CFP。
瓦尔泽,瑞士德语作家,诗人。是无数独自闪耀的星星中的一颗。他是瑞士德语世界公认的文学大师,与卡夫卡、乔伊斯齐名,《洛杉矶时报》认为他是20世纪被低估了的作家和诗人。1929年瓦尔泽住进精神病院,从此再未出院。
本书作者卡尔泽利希是瑞士编辑、作家,也是瓦尔泽的朋友与遗嘱执行人。在瓦尔泽遁入精神病院后,对他进行了长达20年的散步式采访,每一次都是精神与肉体的洗礼。因为每一次散步都要走几十公里,不论风霜雨雪天!
瓦尔泽对作者说,“你是我唯一的朋友。”在作家住在精神病疗养院期间,卡尔泽利希也是他的监护人。瓦尔泽是一位既有超常感知力、非凡直觉和敏锐洞察力的人,能瞬间抵达事物的本真,立场鲜明,没有模糊。他的世界,非黑即白。说白了,就是活得没有杂质,直白而直接。这种特质,无论什么年代,都是稀有且坎坷的。
他在住进精神病院后就此封笔。但卡尔不愿意作家就此被埋没,他洞悉作家的是个宝藏。在20年的时间里,采用散步的方式,漫谈的交流,将那些闪着光的思想流金一一采撷,记录下来。
这是一本日记体的散步书,记录了一个纯粹赤诚的作家与诗人灵魂深处的思想花火,以及两个敏感细腻的人如何在散步中抵御了人生的落寞与荒芜。
卡尔和瓦尔泽,在将近20年的时间里,定期见面、一起散步——其实叫徒步更准确。因为他们会行走漫长的几个小时到十几个小时不等。瑞士的风光在书中显山露水。两人每次散步(徒步)的路线,有山谷、草地、山峰、大湖、湿地、村庄;教堂、酒馆、旅社、深山中的村人家舍。有马路,有野道。在大雨中两人也如若无物,步伐都不带加快的。披着被打湿而显得沉甸甸的大衣坐进酒吧,喝一杯杜松子酒暖暖身子就可继续旅程。在大雪中沿着村庄外围前行,看见高高的教堂屋顶,会猜测这座教堂的年代,想进村去拜访一下。有时也会坐着火车到某一站下车,从那一站开始往回走。每一次线路都不一样,看尽一年四季的山川大地。恶劣天气反而更能燃起瓦尔泽的热血。他们一边走,一边谈谈文学与过往,瓦尔泽的文学评论言语尤其生动,妙语连珠,思想火花闪个不停,人生感悟金句频出。
他说,“艺术家必须同大众保持距离,如果一个人将自己的才能用于力求使自己的创作更加贴近群众,那他必定是个真正的傻瓜。”“只要瑞士文学还沉迷于乡土事物,他就不可能进步。他必须是世界性的,必须向世界敞开,而抛弃其狭隘的、贴着土地匍匐而行的小农倾向。”
瓦尔泽说,“作家决不能允许社会纵容自己,否则会觉得有义务适应既定的环境。即使在最贫穷的时候,我也不会让自己被社会收买。我始终更喜欢个人的自由。”这是一位拥有赤子之心的人。
在1943年7月27日的徒步中,作者写道,“到阿尔特施泰滕的十三公里路,对我们来说只是一箭之遥。”看到丘陵起伏的地形和庄严的礼拜天的宁静使他陶醉,“看到人们将沉重而笨拙的双手放在膝盖上休息,将一切交给自然,是多么惬意啊。”这一年,诗人65岁。
1949年的1月某个礼拜天,他们爬到弗洛伊登贝格的高处,经过一片结冰的池塘,走近白雪皑皑的森林。“就像一个童话。”诗人低语着,用手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知音。这一年4月的某一天,天气炎热,他们步行到德格斯海姆,吃了梭子鱼,庆祝诗人71岁生日。散步到一片龙胆草前,他说,“在大自然面前,我们所有人都是笨蛋。”
人到了老年就会明白,世界总是不断地努力回归到简单、基本的事物。处于一种健康的本能,它抵制例外或者奇异成为他的主宰。对异性不安的欲望已经消失殆尽,只求自然的慰藉以及向所有人的渴望开放的美好而具体的事物。最终,虚荣心消失了,一个人坐在晚年巨大的寂静中,就像坐在温和的幻日之下。
在远方的事物消失的地方,近处的事物才会温柔地靠近你。除了一块草地、一片森林和几座宁静的房子,我们还要什么才能心满意足呢?
在诗人74岁那一年,他们在爬山的时候,作者看到诗人瘦了很多,他有点担忧,但诗人激动地摆手,“请您打住,我们不聊我的健康问题。”他们爬上了872米的观景点鸟瞰圣加仑,作者想去客栈休息,可诗人仍旧继续行走。他如此珍惜每一次散步的时光,一点舍不得休息而浪费掉。
最后一次散步,离别时诗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,“您看到博登湖那天堂般的色彩了吗?”
卡尔泽利希对瓦尔泽二十来年不间断的定期访问与陪伴,给了在黑里绍疗养院里遁世养病的作家生活的乐趣与希望。在约定好的这一天,一早,卡尔从火车站出来,去疗养院,与医生沟通后,接出瓦尔泽,“今天走什么线路?”瓦尔泽的精神状况不论如何,都会在他们约好的这一天打起精神,问出这兴致勃勃的一句。
而每次在黑里绍火车站的分别,都是下一次见面的期盼。
1956年的圣诞节,阿尔卑斯山下大雪了,午饭后,诗人穿上保暖的衣服,独自出门散步。这位孤独的漫步者深吸了一口冬日清冽的空气,想翻过一个小山丘,在这期间,突发动脉硬化,仰面倒下,躺在了雪坡上。这是他喜欢的冬天,喜欢的雪花环绕着。他跟他的散步朋友的约定见面的时间是几天后的礼拜天。
“我去散步啦。”这是他对世界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“他喜欢冬天,喜欢雪花轻盈欢快的舞蹈……像孩子一样渴望一个安静、纯净而充满爱的世界。”卡尔泽利希这样描述他,他不是一位时髦的作家、诗人,他物欲极低,言辞犀利,情感真挚,冷峻决绝,不喜欢一切虚假的形式主义。
他的朋友写了一本与他一起散步的书,来纪念他们一起散步的这20年时光。
书包里揣着这本散步书,我走进紫金山中,高大的悬铃木成排伫立,灵谷寺的古柏延绵进山林深处。风窜过红河谷,山林回应哗啦啦的吟诵声。溪流因为雨季到来而奔涌出山石,发出耀眼白光。“自然不需要使自己变得有价值,它本身就是有价值的。”我仿佛听见诗人的低吟。我是一个人在散步,也不止是三个人。
作者简介:周水欣,江苏省作协会员,中国铁路作协理事。中国报告文学协会会员。中国散文协会会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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